一块胆矾

我很难过,所以我拿起了笔

假定遗忘

标题脑洞来自梦,不作过多解释。

叶苏的确是我爱得最深却又最不敢下笔的一对,在坑底趴这么久吃各路太太这么多投喂还是没产出什么好粮真是令人愧疚。

虽然不太喜欢,但剧情走向和世界观设定可能或多或少受到了《摆渡人》的影响,另外关于“时间是静止的”的观点来自《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阅读时请忘掉一切科学知识,感谢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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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遗忘

1

  叶修醒来时太阳已经把房间照了个透亮,浮动在空气中的扬尘像杯面中翻滚的葱花一般地自由洒脱。他掀开毯子坐起来,对着雪白的墙壁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伸手按灭了床头叫嚷着“宝宝起床”的闹钟,接着翻身下床,从乱糟糟的床底下扒拉出拖鞋踩上,然后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厨房,转身拐进了卫生间。

  除了异常安静以外,这个早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大概是因为魏琛今早有课先去了学校吧。没了那个吵闹的合租人,这个房间理应是安安静静的。

  叶修没多想,抬头发现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九,便随手从食品柜里抓出一袋小面包,看着没过期便扔进背包里,出门了。

2

  沿街的小吃店里飘出勾人食欲的香气,高楼上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献血救人你我同行”,临街商铺的大音响里叫嚣着全场五折,便利店里迷你小彩电嚎叫着低俗的口水歌。花花绿绿的招牌,形形色色的店铺,它们在这个早晨拥有了唯一的共通点——没有人。

  挂着“正在营业”塑料牌的小商店里没有店员,行道树下没有三五成群嚼舌根的女人,楼道口没有坐成一圈打小牌的老头,绿化带旁没有排成一排看蚂蚁搬家的小孩。宽阔的沥青路上少了车水马龙的景致,人行道光滑的地砖上只映出叶修一个人的身影。

  弥漫在空气中的生活气息宣告城市已经苏醒,但空有一人的街道却提供了一个混着一股子诡异的反例。

  一觉醒来,城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这剧情老套地像是某本无聊的低级读物。

  也许某个商城正在搞促销,人们都去捡便宜了。

  叶修踢踏着步子走向公交站,顺手把小面包的塑料包装袋扔进了站牌旁的垃圾桶。

3

  看来今天是别想等到公交了。

  站牌上清楚写着“五分钟一班”,而现实是十五分钟过去了,连尾气味儿都闻不到。

  叶修估摸着这次上课铁定要迟,也不知道“公交今天突然不运营”能否成为免去写检讨的理由,但以陈教授火爆的脾气怕是不会认的。

  他在离站不远处的惠民车停放处租到了自行车,便骑车往学校方向驶去,原本还算繁华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尽管他并不喜欢热闹,但毫无生气的寂静同样令他感到了些许不适。悄无声息的宁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再无第二个人分享他的孤独。

  要快点到学校去。

  4

  教室里空无一人.

  叶修摸到自己一贯待的座位上坐好,翻开讲义特别认真地看着,时不时拿出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仿佛讲台上有名师授课。他专心致志地和一屋子的空气上起了自习,但很快他发现这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从裤兜里摸出被蹂躏得极富艺术感的烟盒,咬出根烟点上,对着墙上艳红的“无烟校园”明目张胆地吞云吐雾。

  那个长了狗鼻子的教导主任该过来了吧。

  走廊上并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也没有听见久违的咆哮声,一直到叶修单肩背包大摇大摆走出了教学楼,他也没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活物。

5

  叶修径直骑车出了学校,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骑着车在空荡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其间到一小卖部买了包烟,烟钱被他自觉放进了玻璃柜台下盛放零钱的鞋盒。时间已是正午,惨白的太阳光照在地上,闷热得使人头脑发昏。眼前所见景物的颜色正逐渐消退,形态也愈发不堪入目,视线所及处充斥着空洞又眩目的白。叶修猛地刹住车,轮胎挤压路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空气中似乎飘散着橡胶烧融的焦臭味。他从包里取出瓶水灌了几口,溢出的水描摹出下巴的形状后滴到晒得发烫的路面上,在细微的滋滋声中化为肉眼难辨的蒸汽。

  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骑到了江边,江边堤上的野草长得郁郁葱葱,他把车停在人行道上,自己翻过低矮的木头栅栏踏上了草地。河堤的坡度并不是很陡,走在上面还算自在,他走到结实的水泥桥墩处卸下了包,脑袋枕在包上就躺下了。公路桥上没有呼啸而过的汽车,江面上也没有漂浮的船只,叶修闭上了眼睛,就着这份清凉和宁静打起了盹。

6

  苏沐秋已经在这座空城里游荡了好几天,怀里抱着的猫儿是目前他身边惟一的陪伴。无聊的寂静几乎把他逼到发疯,他头一次无比想念楼上那位聒噪的老太太,她的大嗓门和暴脾气经常惹得邻里不得安生,但那最起码可以给自己一种还活在人世的感觉,总好过这种没有尽头的孤独。

  没有了沐橙的出租房静谧得让人感到压抑,他承受不住逃到街上,却又因着空寂的街道在心底滋生出恐惧。他不敢去想象沐橙的状况,越是想象,焦虑越会吞噬他仅存的理智,驱使他疯狂地勘探每一个角落寻找她可能的踪迹。求而不得的痛感深入骨髓,他唯有看着她的相片,轻触她毫无实感的笑容来给自己宽心。猫儿有时会跳上他的膝盖,他轻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听它发出撒娇似的咪呜声,他能感到少许的宽慰,但转而想到的与她相关的回忆又将他推回痛苦的深渊。

  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所以他仍抱着猫儿在如末日将临般寂寥的城市里寻找,祈祷在下一个转角,下一个路口,他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顺着沿江的公路一直走,也不清楚这条路会把自己引到什么地方,他看见前方不远处停了辆自行车,便加快脚步朝它奔去。

7

  “你是我这些天遇到的第一个活人。”坐在柜台里看店的男人随手从旁边冷柜里取了两瓶水,把其中一瓶扔给了叶修,“认识一下吧,我叫苏沐秋。”

  “叶修。”叶修简短地应了一声,他还没能从方才的沉睡中清醒过来,他有些烦躁地甩着脑袋,像是要把一团混浊的脑浆摇匀。他看店员模样的人开冷柜跟开自家冰箱一样肆无忌惮,便问了一句:“你不用付钱的吗?”

  “店长欠了我两个月的工钱,现在他人不见了,我这是生活所迫。”苏沐秋心安理得地拧开盖子灌了口水,冲叶修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猫儿趴在沁凉的玻璃柜台上,懒懒地喵了一声。

  这人的思维有点神奇。

  毕竟是能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个热情熊抱的人啊。

  叶修默不作声地打开盖子喝了口水,感受澄澈液体充盈口腔滑过喉头的冰凉,从早上开始就黏糊在心头的焦躁感逐渐退却,他看向店外的街道,在烈日暑气中扭曲跳跃的景物随着太阳的西移恢复了往日木讷呆板的模样。阔别已久的理智重新入驻了他的脑子,他开始冷静地考量自己的处境,然后毫不见外地从身边货架上取了桶泡面搁柜台上,腆着张脸找苏沐秋要热水。

  能在这样一座城里遇见同胞,着实应该感谢上苍。

8

  尽管没能找到沐橙,但苏沐秋还是十分开心,这种开心从他请了叶修一瓶水一碗面还没要他买单这点可以明显看出来,而且自那之后他还管了对方的住宿及早餐——这可是苏沐橙才有福享受的待遇——其目的是怂恿叶修帮他找人。

  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的。他拍着叶修的肩膀如是说,然后把人推到空寂却依旧燥热的街上,自己回到店里感受空调的清凉。

  其间他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货架。昨天那碗泡面留下的空缺已经被补上了,打开冷柜,冷柜里也没有了那两瓶矿泉水的空位,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上面的指针仍停留在四点。

  和前些天的情况如出一辙。

  他烦躁地坐回了靠椅上,把在脚边绕圈圈的猫儿捞进怀里揉脑袋,抬头盯着天花板上悠悠旋转的吊扇,不声不响地开始神游。

9

  叶修找不到他的车了,他已经沿着江边的人行道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发现自行车的半点踪迹。他很清楚地记得昨天他把车停在人行道哪棵树下哪盏路灯旁,但今天就是找不着它。如果说货架上重新摆上的泡面和冷柜里重新放上的冰水还可以解释为是苏沐秋在清点商品时补上的,那消失的自行车就完全无法解释了:谁会在晚上来挪一辆惠民车呢?更何况这座城里的已知人口仅有两人,无论是他还是苏沐秋都不会无聊到大半夜来挪车玩儿。还是说这座城里真还有其他人存在?

  他边想着边走到了道路尽头的惠民车停放处,重新租了辆车在街上穿行,直到日上三竿,T恤湿得足以拧出水,他才推车回到了江边的便利店。整个上午一无所获,推开玻璃门迎接他的是趴在店门口晒太阳的猫儿。他自觉地从货架上取了两桶面,烧着热水等另一个人回来。

10

  叶修漫不经心地给怀里的猫儿顺毛,猫儿十分温驯地把小脑袋歪在他的臂弯里。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柜台内埋头吃面的人,看似不经意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你今天早上有清点过货架吗,沐秋?”

  闻言苏沐秋停下了吃面的动作,抬起头来望向墙角的蛛网,眉头微皱像在努力回忆,然后他收回了视线,端起纸桶喝了口汤。

  “有啊。”他吧唧着嘴含混不清地回答,目光落在汤里沉浮的面条,“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口一问罢了。”叶修弯腰把猫放到地上,猫儿一窜便冲进货架之间没了影子。他起身端起自己只余下油汤的面碗:“出去扔个东西。”

  “行,你去吧。”苏沐秋目送着他走到店外,直到玻璃门上映不出人影了,才低头用叉子在浑浊的汤料里捞出一束面放进嘴里。

11

  苏沐秋多半没讲实话,虽然暂时不知道他的理由,但就他那拙劣的演技来看他只想唬他自己。他可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难以被他所接受的东西,叶修也就没有拆穿他,因为他自己也有了些隐约的发现,他需要一个确认。

  他在秋老虎肆虐的大街上骑行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为街边小吃店香气扑鼻的糕点,临街商铺摆放的音响,高楼显示屏的公益广告停下过脚步,最后他把车停在了一栋居民楼的楼道口,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掏出钥匙开门时,他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推进了锁孔,然后颤抖着手指把它旋转了两圈,门开了,他没能在门口的鞋柜里找到自己的拖鞋。他赤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在杂物乱堆灰尘密布的床底找到了它。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打开了放在茶几下面的食品柜,找到了一袋小面包,无论包装,口味还是生产日期,都与昨天早上自己拿走的那袋一致。

  他锁好门离开了出租屋,经过一家便利店,店里的迷你小彩电仍唱着口水歌。他在柜台上找到了遥控器,便把台转到了新闻频道。

  女主播的声音依旧甜美动人,但叶修的注意力并不在新闻上,他安静地盯着屏幕左下角的“星期三”,然后操作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他记得,魏琛只有星期三的早上有课。

  为什么小吃店摆放的糕点与昨天一致;为什么商铺音响里报出的折扣与昨天一致;为什么广告牌播放的广告与昨天一致;为什么食品柜里的面包与昨天一致。

  答案很简单,“今天”并没有到来,现在仍是昨天。

  或者说,只有他们仍处在昨天。

12

  “你有没有想过,消失的其实是我们?”接过苏沐秋扔来的泡面,叶修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苏沐秋一脸困惑地端着面,“我不太懂你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在这座城里找不到其他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消失了,相反,真正消失的是我们:我们被遗忘在了‘星期三’这个时空,而其他人已经去到了星期四,甚至更远。”

  苏沐秋咬着下唇沉默了,之后还是摇头:“不明白。”

  “这样吧,你小时候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春游吗,比如参观博物馆之类的?”

  “参加过啊,就是老师带着一队小朋友挨个儿展厅逛,小朋友中途不能掉队不能乱跑还不能走回头路……我好像明白你在说什么了……”苏沐秋突然没了话音,睁大眼睛望着坐在柜台外侧的叶修,后者示意他继续,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同时感到自己如同置身冰窖。他缓缓地开口:

  “你是想说,我们掉队了……是吧?”

  “是的。”叶修点头,“我们被困在了‘星期三’这个展厅,既不能跟着老师同学去到下一个展厅‘星期四’,也不能回到上一个展厅‘星期二’。至于我们为什么没法去到星期四——我想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你不愿去相信——我们活不到星期四,我们的生命在星期三的某个时间点上就终结了。”

  我们已经死了,沐秋。

 

  叶修起身到店内给两人的面续上热水,然后把苏沐秋的那份放在了柜台上,端着自己的那份向店外走去。推开玻璃门时叶修回头看了眼坐在柜台内的苏沐秋,他仍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安静地伏在柜台上,肩膀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猫儿蜷在他的脚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叶修端着面坐在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毫无食欲却仍机械地重复着吃面的动作。时间已是傍晚,斜阳让路边的行道树滚了圈金边,投影在公路上的便成了凌乱的碎块;余晖把碧蓝的天涂成了红色,江水溶进落霞后泛起了浮动的波光。他的目光游走在身前一隅街景,时不时也停在身后一方玻璃。残阳沉入水中空余一片红云,红云混合夜色看着像沾了灰的胭脂,最后月被点亮,几颗星星挂在天上,街灯放出柔和的黄光,可便利店里的侧影仍没有任何动静。

13

  他想亲亲她的脸蛋,就像儿时一样。

  在她拿着闪光的奖状向他邀功的时候;在她端着自己泡的热茶对他说“欢迎回来”的时候;在她穿着新买的连衣裙问他漂不漂亮的时候;在她捧着自制的纸花筒,祝他节日快乐的时候。

  他都想轻揉她的脑袋瓜儿,把她散乱在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亲亲她的脸蛋儿,任她靠在自己肩头撒娇。尽管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祈愿变得越发地难以实现,但他还是对此抱有微小的憧憬,他爱她,无关欲望,也不求回报,只是想看她幸福快乐地活在灿烂阳光下,无忧无虑又无拘无束。

  但他知道叶修是对的。

  他隐约记得自己面带微笑向马路对侧的她走去,怀里抱着他们养的猫儿,他向她挥着手,腕表反射阳光显得耀眼夺目。她转过身,眼里闪烁着惊喜,但很快便被另一种情感掩盖了。她在大声疾呼着什么,一举一动散发着警告的意味。他努力想分辨她喊话的内容,却越发地听不清楚,渐渐地五官都被无形的帘所遮蔽,世界陷入了仿佛创世之初的宁静与黑暗……然后他醒了,带着一身的酸软与疲惫,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枕边蜷缩着自家的小猫。床头的夜光闹钟显示着上午八点,他带着困倦再次陷入了沉睡,将那些纷乱的记忆归为零碎的梦境。

  也许那并不是什么荒诞的梦,而是无力承受的残酷现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离开的是自己,不是她。

  她还可以采撷盛放的春花,轻嗅其芬芳;她还可以偶遇迷途的夏虫,聆听其低语;她还可以轻拾飘零的秋叶,收藏其色彩;她还可以触碰坠落的冬雪,感受其融解。

  即使忧伤会朦胧她的眼睛,即使痛苦会拧皱她的秀眉,但她的笑容是不会褪色的:爱是最永恒的染料。

  那个吻不会再落在她的脸上,但那份爱已经流入她的心田。

  那样就好。

 

  他抬起头来看见柜台上的泡面桶,看见店门外马路牙子上一团模糊的黑影,看见黑影身边明灭的火星与升腾的白烟,他笑了,他找到了自己在意的东西,同时一个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心里成了形。他端过那碗面,尝了口汤,感受脱水蔬菜与各种化学调味品带来的廉价的幸福。

14

  叶修当初离开家时就没想着回去,为了逃家他和自己的孪生弟弟不知同自家长辈斗智斗勇了多少回合,所以当他违背父命在高考志愿上填下那所离家千里的学校时,感到的不是愧疚反是解脱。憧憬中的未来向他伸出手,他抓住了,于是他忘记了地平线,陶醉地翱翔在广阔苍穹。他摆脱家族的期待照自己的样子活着,他体会到了过去二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快乐与自由。他享受着身在高处的无拘无束,同样也领会其中的寒冷孤独。偶尔云层散尽时看见大地上的景物,他会忆起他的家人,对故土的眷恋也会悄悄地滋长,但这些并不足以构成他必须归家的理由。他深知自己逆子的身份,所以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最终落得客死异乡的凄凉结局,但他至少还是期待自己能在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回报那份亏欠多年的亲情。

  看来这次是尽孝都做不到了。

  叶修点了枝烟,坐在台阶上默默抽着,把自己的表情隐藏在迷蒙的白烟之后,月亮也照不清楚,飞蛾绕着暖黄的路灯打转,时不时在玻璃灯罩上撞个头破血流。他把余光投向店内,见到了苏沐秋专心进食的侧影。

  也许这也算个不错的结局。

15

  他听见店内的人呼喊他的名字,于是他掐灭了烟,起身拍掉衣物上沾的尘土,推门进了店。坐在柜台里的人搂着猫儿笑意盈盈:“欢迎来到‘星期三’。”

  叶修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觉得凑不出更为礼貌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于是他回了一句:“你傻了吗?”

  对方摇了摇头。“傻的是你啊,叶修。”他揉捏小猫肉嘟嘟的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吗?”

  没有。叶修很想老实地回答,他看向苏沐秋,对方伸出手指向店里惟一的出口。

  是“门”啊,叶修。

 

  “死亡让我们滞留在了‘星期三’,同样的,死亡也可以将我们带离‘星期三’,它就是连通这个时空与我们原本存在时空的门。”

  “你是想说,我们在这个时空的死亡会导致我们在原来那个时空中复活……是吗?”

  “是的。”苏沐秋说,“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从内侧打开了门,冲出了展厅,与大部队回合了’。”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你怎么敢肯定我们回到的一定是我们原来待的那个时空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时间。我的腕表是从原来那个时空带来的,它在这个时空完全没有走动,这恰恰说明了在这个时空里时间是不会流逝的,至于为什么我们觉得它在流逝,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空间在流动,给了我们时间流逝的错觉。这也就是为什么移动后的物品会自行回归原位——因为它们原本就该在那里,那是它们的流动轨迹,是不会更改的。”

  “照你这么说,我会在昨晚睡梦中被送回自己的出租屋,然后在自己的床上苏醒——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吧,我并没有回归原位。”

  “你当然不会回归原位了,你又不是展厅里的展品。”苏沐秋笑,“你,我,我的猫儿,我们都是‘参观者’,是相对于这个展厅独立的个体,我们可以在展厅里自由走动,欣赏里面的展品。但我们也可以离开展厅,只要我们推开门,走出去,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好了,以上就是我的观点,你觉得它们可行吗?”

  苏沐秋凝视着坐在对面陷入沉思的某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决定,却没料到对方勾唇笑笑,半开玩笑似的蹦出一句:“这么期待我的决定啊。那如果我说‘可行’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地去死呢?”

  你会吗,苏沐秋?

 

  他在警示我可能经受的危险,以及可能产生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在试探我对自己观点抱有多大的把握,他想看看我是否会因为他的态度而产生动摇。

  虽然这是场押上一切同天角力的豪赌,但我并非没有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决心。

  “会的。”他露出一个如初见时那般狡黠的笑容,伸手拽过叶修的衣领,叶修也不躲,任由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直到额头抵上另一方的额头,鼻尖轻触另一方的鼻尖;直到吐息的温度足以共享,心跳的频率彼此呼应。他注视着叶修略带笑意的眼睛,后者波澜不惊的神色让他感到有些恼火,他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凑到对方耳边咬牙切齿地补充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死。”

  我的态度不会因你的决定有任何改变,所以也该让我看看你的态度了吧,叶修。

 

  “你可以啊,苏沐秋。”

16

  江面平静地映着天上的月亮,微风拂过时月亮就被击破成为千万闪光的碎片;几颗星星孤立地散在天上,繁星满天早已只是孩提时代的梦了;两岸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可灯下早已没了亲朋欢聚的笑声。苏沐秋抱着猫躺在江堤上,暴晒了一个白天的草地释放出阳光的味道,再混上一点青草自带的清香,闻着令人心神舒爽。他贪婪地呼吸着,呼吸的权利是上天的恩赐,而如今他已把它作为与天叫板的赌注。但他并不觉得后悔,他只是在享受最后仅有的时间,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叶修,叶修的目光停留在江面上。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比往日更显凌乱,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映着月光的晶亮的眸子。他企图从中解读出对方此时的所思所想,却发现那是难以实现的——那双深邃眸子里潜藏的东西绝非是他一时半会所能破解的,他所拥有的时间太快太少,所以他期待一个未来。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对方把脸转了过来,嘴角上扬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走吧?”对方问。

  “走吧。”他坐了起来,猫儿跳到了他的肩上,他拍拍它的脑袋,起身走向不远处等着的人。

 

  江水还带着一点白天的暖意,漫上脚踝并不觉得冰凉刺骨,水下的台阶上长满了翠绿的苔藓,在水底招摇宛如碧绿的丝绒,踩上去柔软湿滑。每下一节台阶,液体接触肌肤的滑腻感便往上蔓延几分,肩上的小动物在微微地发抖,苏沐秋时不时伸出手安抚一下它。水面依然是平静的,但水下不知有多少混浊的泥沙腐败的尸骨,水流会吞噬掉一切朦胧的清晰的情愫。也许事情不会有任何转机,也许最后他们会化为江底的几具枯骨,但对未来的微茫的希望还在心里,对家人的丝丝的惦念还未断离,所以没人停下脚步。

  只是其中一人握住了另一人的手,叶修转身看向苏沐秋,后者虹膜颜色略浅,揉进闪烁的波光后通透得像上等的茶晶,里面完完整整映着他的影子。苏沐秋不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只是看着对方,眉眼带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他很好奇叶修对此可能做出的反应,叶修没甩开他,只是开口调侃一句:“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同我来个什么深情告白依依惜别再附上一个离别吻?”

  “你梦吧,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来的。”苏沐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嫌弃,但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我只是在兑现承诺罢了。”

  如果你点头了,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死。

  “那我就来验证一下你的承诺能管多久吧。”

  但愿是永久。

17

  叶修仍记得自己儿时一次逛水族馆的经历,他隔着玻璃看着鱼儿缓慢地游动。水面在高处波涛汹涌,深处却平静如同一块透明的凝胶。鱼在平静的水底潜游,仿佛包裹着它的介质是不存在的,没有什么东西约束着它们。尽管他们不过是小小水族箱中的囚徒,可他却在它们身上看到了某种自由。他不知道人类能否在水中求得这样的自由,但至少他现在的状况还不至于特别难受。天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月亮成了一团迷蒙的光,残枝败叶从他的眼前飘过,眼睛被水刺得发疼,他最后看了一眼交握的双手,闭上了眼睛。他隐约听见身边传来猫叫和水花翻腾的声音,隔着水闷闷地,后来就被耳内的嗡嗡声所掩盖了。他感觉肺内的空气在逐渐耗尽,水流企图撬开口鼻涌进身体,心脏似乎也要罢工了,跳动愈发无力,最后窒息感越发强烈,意识也逐渐消失。

  江面重归于平静。

18

  叶修醒来时太阳刚照进房间,空气中浮动的扬尘就像是江里沉浮的渣滓。窗外传来鸟儿唧唧咕咕的鸣叫声,隔着道墙的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响。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从堆积着杂物的床底扒拉出拖鞋穿上,开门进了客厅,魏琛正歪在沙发上嚼着小面包看电视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在被无限调高的音量下也丧失了美感,见到叶修出来魏琛吃了一惊,问道:“起这么早?我记得你今早上没课吧。”

  叶修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盯着电视,问了一句:“今天星期几?”

  “星期四啊,你睡傻了?而且电视上不是标着的吗?”

  “可能吧。”叶修盯着屏幕左下角的‘星期四’,喃喃地说道。

 

  他在魏琛惊讶的目光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感叹声中出了门,他绕过楼道口打牌的老人,经过路边树下嚼舌根的女人,险些撞到蹲在绿化带旁看蚂蚁的小孩,瞟见小商店门口坐着玩手机的店员。他在公交车站同一大拨上班族学生党等公车,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释放出噪音与尾气。被人流挤上车后他找了个清静位置坐着,望着车窗外变换的景色和一闪而过的路人,最后他在江边下了车。他站在人行道上看见江上航行的船只与公路桥上疾驰的汽车,然后凭记忆小跑着来到了江边的便利店。店员打扮的男人坐在柜台里看报纸,柜台上蜷伏着他的猫咪,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店内充盈着温馨和暖的空气。

  他推开玻璃门,柜台里的人听到响动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转过身来,他朝对方挥了下手:“早上好。”

  对方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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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朋友。

果然不能写太长,一写长了就要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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